風吹過、書翻飛;變天、變臉、翻書。
天候,最是無常無情。沒得商量。
半山腰上,驚見流蘇花苞,方知節氣已屆斷魂。一年就等這麼一回,清白單薄、紅顏覆雪;霧濛濛、濕漉漉;夜半驟雨中拆卸散盡,滿地纖白,無聲來去。
四月天,約好要見面,不料傷感卻先一步到來。
村子裡的孩子皮歸皮,但受到上一代流離顛沛的影響,物資缺乏米油得用票券兌換的光景,其實心裡是苦悶、不踏實的。那年本來可以直升的海軍子弟學校,突然轉型成為私立國中。兩個懵懂又早熟的女孩騎上腳踏車出去兜了一下午,就這樣……改寫了她的一生。
當時所有好學生的形貌其實蠻一致──目不斜視、雙肩平正、走路一定靠右;追求學習好、品德好、體能好的三好境界;下了課一律趕往補習班,不會放過得以令自己「好還要更好」的任何機會。
每次大考,全年級前三名的照片將榮耀地張貼在玄關邊的公佈欄上。只記得有兩個姓韓的老在那較著勁兒,反正不是他就是他第一名。可倆人的氣質卻南轅北轍:一個是標準好學生,照片裡的他低頭垂目,安靜謙和;另一個則恰恰相反,一雙大眼不服、不馴、頭微偏、冷冷恨恨地迎向所有投與他的目光。聽說他脾氣很壞,聽說他從不補習,聽說他家庭院深深,聽說他爸是……。
她和他,身影忽遠忽近。並肩走在蓮池潭邊,這也是後來才聽說的。
往回看,他的一生充滿才情、充滿魅力又充滿不幸。
他從很早就已無法過上健康人的生活。
那年見他,在病中。依舊廣聞健談、饒富趣味,席間因此暖烘起來,給人很大鼓舞。她在一旁望向他,那眼神笑貌──跟17歲那年一樣恬適明亮。愛慕依戀無法在慘澹歲月裡銷蝕稍許;彷彿有了他世界就安全了。
「在我眼裡看到妳,天真活潑又美麗,每當妳的臉上笑咪咪……」
「我有一簾幽夢,不知與誰能共?春來春去具無蹤……」
她始終短髮、清瘦、善感。喜歡連帽外套、小喇叭褲。
她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是跟他在一起的。
薄霧中,牽攜著他遺留下的小兒子,迎面走來。那是一張甚為熟稔的臉孔,讓人喉間一緊 ── 玄關邊、公佈欄裡的那雙眼睛?
一陰一陽;一明一晦;霧,漸漸散開來了。
沒有人離開,只是換個方式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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