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枯葉

每日,都有與相片沉思的時刻,想像詩的文字在相片裡飛翔。

只因為相片裡的一棵老樹,我會想像自己是一片枯葉,生命已盡,飄然墜下,於地上如棄物,或如郊道上的鐵椅,對著生存環境做最後的眷顧。

你呢?你會想像是那張黃色鐵條做的椅子嗎?終日守著樹下一個位置,卻無人來坐,就等樹上懸得好累好累的葉子飄下來休憩,給它生命最後一個夢嗎?

或許,我們都不該想像自己是落葉,而應該是從樹葉間滲漏的陽光,讓生命的顏色明朗而豐富,也讓生命立體而實在。或許,我們都不曾有過這種奢望,因而錯過許多相擁的時光。

蘭之枯榮

這株蘭花已瀕臨凋謝,我才想為它拍張影像留念,似有惋惜之歎。底層第二枝梗光禿禿的,誰能想像它原來也曾花枝招展,婀娜多姿,只不過比上面一枝早凋,萎縮如一瘦骨嶙峋的老婦。

上面一枝尚有花體三、四朵,生命未盡前,仍兀自以猶存的風姿挺立,綻放最美的形貌和詩篇。人們的眼光總是朝向美的地方凝視,而忽略了其周遭的殘缺、枯槁,就如這株蘭花,其枝梗絕不會是影像的刺點。

而我的思考總是放在對照上,那是多麼慘痛的想法。美與醜,善與惡,憐與憎,這些種種一再絞痛心扉的分辨,隨著凝視影像而不斷地加劇。

我是否可以漠視這盆蘭之枯榮,而迷幻於牆上的光影,讓光影帶走我失神的靈魂,以及帶走詩的意象?

百葉窗男孩

百葉窗男孩,心思單純,行為端正,處事有層次,態度前後一致,穿著整潔,梳理得像用尺畫出的線條,那麼地直,比詩行還直。

百葉窗男孩,他不會羨慕紗質的夢幻女孩,雖然隔著巷子,站在對面高級公寓的陽台,夢幻女孩對他招著手,對她拋著魅惑的眼神,但他仍不為所動,像一首知性的詩。

百葉窗男孩,擁有處男身體的純潔,身上的一片一片,密集地貼合著,守著他的貞操,守著他的詩。

我和我

一個人的孤獨已不復存在,隨時都有另一個我從空間的某個縫隙中走出來,你明明知道他是你自己,卻任由他對你發號施令,數落著你的點點滴滴,你無力駁斥,只想沉默、死亡,像一本絕版的詩集,鎖入書櫥裡。

孤獨已不復存在,讓它在詩裡面複製可以擾亂你的,形式。

白.鷺

你說我是一隻白鷺嗎?白色原本飛得比其他顏色飄渺,也比詩句飄渺,那麼,你會墜入五里霧氣中嗎?鷺,也找不到詩句的出路,何況白色,怎會找到自己的影子?

我是白色,只要你伸出手來,就會伸入我的體內,當你的手指碰觸到我的心臟,跳動的,空,白,如同詩句變得不規律時,我帶著創傷和文字,飛向青天,把鷺的形體留給你的人間。

鄉下人

夏日炎炎,背著的,拎著的,是全家數口的生命物資。自山上下來,在鎮裡的商店購買,回到山上。

斗笠遮陽,汗水淋漓,敞開衣襟,露著瘦削的胸膛,捲起褲管,趿著拖鞋,一步一步走向著遠方的家。

他,不必用形容詞描寫他,形容詞是屬於城市的用詞,在鄉下看不到、聽不到。他,經常就是我想寫,卻寫不出來的詩句。

海堤的日子

人生給詩的構造有太多太複雜的層次,不如非黑即白。

我願像一支裝填黑色墨水的鋼筆,在空白的生命空間刻畫黑色的線條,塗抹黑塊,捨棄灰色深淺的變化。

讓這樣如刀畫過的線條,構成所有我去過的空間形貌。超過影像的臨界值,非黑即白,生命也是,愛與不愛,無須掙扎。

走在海堤的日子,我們極簡,極靜,極空,極黑,極白;這是我們的詩集。

望與忘

我們的生命分別要到不同的地方去,雖然選擇在同一個起點,但是終點相互未知。我們或許等待的是同一班車,或許是同一個車廂,或許是相鄰的座位,或許是併合的詩句。

你的眼睛望著什麼?我的眼睛又望著什麼?在這晦暗的候車室,許多眼神都是茫然。對面的鏡頭,對不到焦而徬徨,亦同樣茫然,假如它是黑暗的神。

它也有失焦的時候。假如它是創作的意念,它必須忘記相同的模式,不再讓我們偶遇而成為戀愛的開始,應該讓我們分開而忘記。在通過剪票口後,我們都消失在人群中,成為詩中找不到的意象。

它闔上鏡頭蓋,隱身於另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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