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伏在書桌前,像名雕刻師父,一筆一畫在紙上刻寫著屬於你的外來語,我出生於這塊土地上的語言。
看著你專注的側臉,男人的模樣漸漸模糊隱退,換上的是小男生的輪廓清晰可見,如十六年前上學的第一天,認真安份寫著老師出的家庭作業。
你美麗修長的手指蜷曲,不自然地握著筆,笑著抱怨中文字好難寫。你的手牽扯著肩,肩負駝著背,完全違反人體工學。你笑說,再這麼寫下去,整個人遲早會彎曲變形,成了鐘樓怪人一枚。
我想安慰你,心有同理地告訴你這必經的過程。我經歷過的。
當我想將從小因書寫過度,導致指節彎曲的手指秀給你看時,才發現,它不在哪兒,它消失,不見了。
亳無預警。
怎麼可能?記憶中它一直都在那兒。中指側邊第一節指節上。
我清楚記得那小小突起的形狀,摸起來如砂紙般粗糙的觸感。指紋盤旋在凸塊上,如年輪記載樹木的滄海桑田,它承載著從青澀至圓熟,我一路顛簸成長青春歲月。從描字到語詞,從語詞到段落,從段落到成篇,一筆一畫磨著我的手皮,直到我學會,將心事藏在文字裡。
如今它卻消失,不見了。
亳無預警。
原來記憶會騙人。以為它的模樣早已燒錄在腦葉裡保存,但程式不斷更新,硬體不斷更換,它不知消失在哪次的重灌。我甚至無法沿途搜尋。
你不明白我的失落,只是噙著慣有的微笑,抬起手,在我面前揮動手指,再將中指第一節指節定格在我眼前。
你的指節上有個小小突起的形狀,摸起來如砂紙般粗糙的觸感。
心,失序跳動著。
我不知你從何處拾獲它?抑或是,它是我們前世相約今生相認的印記。
看著你伏在書桌前,一筆一畫刻寫著我的母語的側影,我決定跟隨你,一筆一畫記錄這段相遇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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