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那時候就很老了,13歲有吧。

用牠冰涼涼的濕鼻子碰一下我的腳踝打招呼,嚇一跳,對朋友sam說:「嘿,有一條狗跟著我們呢。」「那是我的狗──乖乖,是女生。」

真的好乖,依主人指令坐在捷運站轉角的郵局門口等待,怕牠在機車區亂鑽弄髒了毛。

跟sam是初次碰面,是這樣開始的,在一場音樂會聽了他的鋼琴演奏,把貝多芬奏鳴曲彈得很入味,輾轉才聯絡上,請求他收我為學生。

永和市真是人潮洶湧的地方,近中午的夏日,兩個男人和一條母狗,默默走了三百公尺韓國街騎樓,拐進小巷子,乖乖沿途用牠漂亮的眼睛專注看著我,以後也一直都這樣,像極一張細緻微笑的女人臉龐,我始終這麼感覺。

乖乖的窩在玄關,sam是處女星座,不喜歡狗毛沾在客廳地毯上,我們上課時牠要是想小解,會在紗門外抓扒,即使有琴聲,sam也能聽得見;sam的耳朵好極了,是那種在音樂系上「聽寫課」時,當同學痛苦地抓頭搔耳,他卻閒得發慌想嗑瓜子、剪指甲的人。

乖乖通常溜躂個幾分鐘就會回家,有時候會跑到巷口找牠的男朋友,「牠發情的時候,都叫得很大聲,我去找牠回來,當場都很不好意思。」sam偶爾也會提到脾氣火爆的太太,他那時眼角會泛著淚光,我都靜靜聽著,看著這位樣子有點梁朝偉,肚子垮垮地像玩具熊,跟我同齡的男人,卻每天操勞於煮飯洗衣抹地……。

Sam仍騎著婚前載前女友的機車,乖乖是當年他們在士林夜市逛街買的米克斯黃毛土狗。他聽說她目前在台中市一家廣播電台主持音樂節目,仍單身,我喝著啤酒聽他淡淡述說。

Sam堅持不收我鐘點費,教琴認真靈活,沒有跟女老師上課會遇到的肢體扭捏、禁忌,因此學得很愉快。但有一次碰到他要幫我調整指法時,竟有微微的電流傳來,想起一位當影劇記者的朋友說過梁朝偉很有男人緣。

多年以後,現在的乖乖更衰老了吧,聽說sam的太太已跟他分手了,我想,這也好…。

曾經對乖乖的外貌仍然健康年輕稱奇,「牠怎麼還不快點死掉呢?」sam說,我很訝異,「我不希望看見當牠病痛纏身,才痛苦而死的樣子。」他喃喃說著。

啊,有情,反而必須深藏在淡淡無情的閒談裡邊,就像過於纖細的聽覺,卻容易紛擾了清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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