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下一本書,變成一本書。吃下一隻錶,變成一隻錶。她只要專心一點,就能看見時間並且吞吃,然後變成時間。她愈來愈常變成時間,大家也就逐漸忘記她猶豫的樣子。

她對於變裝過度迷戀,因此胃裡總裝滿堅硬的物體。她常常覺得胃部疼痛,飢餓但吃得很少。然而要是她不能改變,她就永遠只是一個過程。她希望自己是終點的指標而非過程本身,因為過程本身只是停格,只代表對未來的否定。她想著,又吃下一條有點發黑的銀項鍊,感覺自己頹廢了一點。

然後她的胃部恆常性疼痛,荷爾蒙失調,皮膚過敏。她原本想要購買內含Betamethasone和Garamycin的皮膚藥膏治療過敏,但是只買到Garamycin。甲黴素。甲黴素大部分用來治療眼睛,含有類固醇。她一邊擠壓藥膏一邊彷彿看到白色的乳狀物在角膜表層擴散。在某個夢裡,她用手指那樣溫和地搓揉眼球。不痛。她眼睛始終張著,彷彿這個世界只是以前忘記落雪。

在某個落雪的夢裡,她愛過的男子變成一束聲音,外表完全不具意義。「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教會妳尊重。」他說,他並不是問。「妳真的相信全世界都具有互文性這種說法嗎。」他說,他並不是問。「我只是相信我們很難創造出新的東西。」她說,她並不是答。「這樣呀。」他似乎停頓,但他並不願意安靜。他只是一束聲音。她相信他一定是獨自吃下太多別人的聲音,而她只喜歡吃堅硬的物體。

終於她的胃壞了,進了開刀房。沒有人願意向她描述過程。「我們是用這種線縫妳的胃。」醫生只向她展示一條堅韌的黑色細線。「是羊毛。」她點點頭。

最後有人看到她的夜晚,她非常安靜,靜靜吃著所有別人送來的慰問卡。她用手指小心把它們撕開,盡量保持每一個文字的完整。她將每個薄片含得軟爛但不咀嚼。她吞下它們,非常滿足而健康的樣子。據說月光有在某個瞬間捕捉到她的微笑。

「為什麼不讀它們就好了。」護士說,她並不是問。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從此她就如此堅硬了,她的周身稜角都豐盈著意義。大家偶爾想像她的樣子,但並不願意看見她。只在某個瞬間,比如想著究竟要不要闖過這個黃燈、究竟要不要親吻馬路對面的情人時,會聽到她胃液奮力消化的聲響。咕嘟咕嘟,咕嘟,咕。只有這個時候,世界似乎有鵝黃的光在其中暈開,似乎,可能柔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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