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常夢見自己墜落，究竟掉到哪裡去了？有時是從樓上跌了下來，有時像愛麗絲一樣跌進了洞裡，卻沒遇到趕時間不斷看錶的兔子，夢中出現這樣的情景時，睡著了的身軀總是會隨著情節猛然一抽，往往就嚇醒了，媽媽說，那是在長高，當然她也是聽別人說的，應該沒有什麼科學依據。
後來，我長大了，偶爾還是做這樣的夢，身高卻未曾見長，白白地睡不安穩。夢見墜落似乎很少弄清楚自己落到了哪，往往只有下墜的過程，沒落到地上水裡，也沒落到乾草堆中。
長大後，更常夢見的是過世的友人，奇怪的是每一回夢見，夢中的我都清楚地知道他們已經離世，不該違反規則出現在我的身邊，於是我追著趕著想要告訴他們，為什麼夢裡的我會以為他們不知道自己過世了呢？至今我仍想不透，但是提醒的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實在難以啟齒，是直接了當地說，你死了，你不知道嗎？還是委屈婉轉地說，你回來是不是有事，可以任意往返兩邊嗎？簽證核發沒有困難嗎？還是其實是偷渡，疑問曲折繁複，所以大多是追趕提醒未果。
終於有一回，我夢見的是我的中學同學，她二十幾歲就因病過世了，生前她極喜歡搞笑，可能覺得她性格開朗，我終於按捺不住問了她，你已經死了，你不知道嗎？她笑著回答我，我知道啊，但是別人又不知道，你別說就行了。或許是因為她跟我說的話，後來我再夢見死去的友人時，便不再覺得有義務或有責任提醒他，關於自己的出現是否得當，也不再覺得需要弄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在他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當壓力在夢裡吐信
最可怕的夢，是夢見牙齒掉落吧，當然覺得可怕可能和其伴隨的傳說有關，這樣的夢連繫著親人。十幾年前，我還很年輕的時候，和A結伴到江南旅遊，煙雨朦朧的晚春，天氣忽冷忽熱，忽晴忽雨，我們設法依照計畫遊覽，當時的交通不像現在方便，火車的速度慢很多，飛機的班次更是少，有一回在火車站進站前的安檢還被沒收了一堆瓶瓶罐罐，什麼隱形眼鏡藥水髮膠化妝水之類的，我不服氣和安檢人員力爭，他拿起一罐噴霧髮膠，在噴口前放了一枚打火機，然後壓下噴鈕，果然有了一條不大的火柱，他說，易燃品禁止攜帶上車，那隱形眼鏡藥水和化妝水呢，我問，他不理睬，他大概不認為有義務跟我解釋，可能他也不完全明白為什麼我需要這麼多瓶罐。
現在想想，那次旅行的壓力其實不小，可能是這個緣故，我第一次夢見自己掉了一顆牙，醒來後，我沒立刻告訴A，但奇怪的是夢境中牙齒脫落的感覺並不像其他夢在醒來後那般脆弱易散，它頑強地盤據，行走在南京街頭的我不安地告訴了A，他沒安慰我，反而拉著我找電話打回台灣，那年代還沒使用手機，他說，你不知道這樣的夢預示什麼嗎？我搖頭，他又問，那你是掉了一顆牙還是一排牙，天哪，一顆已經夠恐怖了，還一排呢。終於，電話打通了，我和爸媽都說了話，A才告訴我牙齒掉了暗示親人有事，他父親過世前A曾夢見自己整排牙無緣無故脫落。
這樣的夢，是因為壓力吧。
好幾次，在我的生活中出現難以解決的困境時，我總是夢見蟑螂向我飛過來，在牠骯髒的翅和足碰觸到我之前，我就滿是驚恐地嚇醒了，這是人類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吧，當夢中的恐懼累積到了你所能承受的邊緣時，大腦自然會解救你喚醒你。我對朋友說起這夢，朋友回答你運氣真好，你的恐懼只是一種無傷的小動物，不管牠怎麼嚇你，卻無法抓你咬你撕裂你，你完全可以放心。
尋找另一個出口
離開台北到外地工作後，我總是夢見台北的種種，台北的朋友台北的街道，紅廚燦鳥怡客丹堤銀翼極品軒……夢境裡的一切猶如真實生活，白天自閉的工作反而像虛擬幻境，一轉頭全都消失不見了。我學校裡開的課全是以學期為單位，寒暑假結束返校，所有學生更新，原本的課堂記憶被按下了Delete鍵，偶爾在學校附近遇到舊學生喊住我，總如前世記憶般，那恍如隔世之感，不是因為重逢的意外，實在只是孟婆湯起了作用，因而喚不回記憶。
我於是突生奇想，如果工作不須與人接觸，只需要對物操作，應該不錯。我向老公說起我的新願望——包裝巧克力，香濃美麗的手工巧克力，戴著手套每天將氣味芬芳造形精巧的巧克力放入襯紙上然後裝進盒裡，老公不以為然地回答，每天做八小時，不信你受得了。當天晚上我就在夢裡得到了一份新工作，我新就職的公司專門提供禮物遞送服務，含包裝，上班的第一天遞送的是葡萄，我將從產地直購的新鮮葡萄依大小搭配，兩串放入粉藍色的棉紙袋，束緊袋口，緞帶紮上蝴蝶結，再置入紙盒裡，老闆稱讚我蝴蝶結打得特別漂亮，心情正好，接到以前報社主管的電話，說臨時有人請假，工作做不完要我回去幫忙趕版，我卻在匆忙間發錯了一篇稿子，報紙送出，讀者打來詢問，才發現我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不知所措的我醒了過來。多年來，我第一次慶幸我服務過的報社結束了紙版報紙印行，改以電子版存在，雖然我是因此離開了工作十餘年的崗位，但是沒有發錯稿的輕鬆在醒來的剎那取代了原本的遺憾。
夢裡美麗清香的紫色葡萄，結實飽滿的觸感仍殘留指尖，夢裡的我優雅細緻地包裝著一份份禮物，心裡浮現收到禮物的人拆開時的驚喜……對照講台上聲嘶力竭講述文學史，台下學生的關心卻有限，不覺有些氣餒。睡眠專家說，做夢太多且醒來後仍記得有神經衰弱之嫌，我卻覺得還好有夢，人生也多了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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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森電商大補丸 (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