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煙出差回來的時候,母親叫她進房,遞給她一方白色長盒。盒子外殼用白、金雙色花紋紙包覆,手工微現寒愴,可以想見裡面應該墊著觸感不佳的同色仿絨,上頭是便宜的土產珠鍊、式樣老舊的寶石墜,以及聊做安慰的保證書。另一件教她進退兩難的禮物。
「這是上回去無錫買的。四天三夜的旅程我什麼都沒動心,就看到這個。大陸的國營商店嘛,沿海地區富了,眼界一開,對台胞不留情的。妳知道他們開價多少嗎?人民幣三萬!猜猜我殺到多少?」
不好說什麼。玉煙是見過世面的,知道每樣東西都有副價錢。母親離開市面這麼久,怎能明白?她能想像母親站在水銀燈照得瞠亮的店舖裡,掂量琢磨半天,還是為假貨花了冤枉錢。臨行前換的錢不夠,肯定又偷偷從生活費裡剋扣了。玉煙向來不懂得假裝,不忍看老母親受騙,幾乎揭不開盒面。
「誰知道,他們亂喊價,怎麼妳也跟著買?出發前就說好,別再為我買東西了。錢帶得不夠吧,問誰借了?」
她低下頭,避去母親的視線,輕輕撥開盒側充做開關的小牙玉。確實是想像中白色乾癟的絲絨,卻載著一顆顆小指頭般雪白燦亮的珍珠,足有四十七顆。奪目出眾卻不教周身諸物難堪失色,是上等珍珠的品格。
玉煙訝然抬頭,正趕上母親的得意神情。「兩千!我在那裡講了快半小時,經理都出來了呢……」
母親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羞赧。玉煙明白那是她意識到,這樣的經濟狀況下還是不該花這麼多錢,且肯定還是少報了一、兩千吧。不重要了。她捻起珠串仔細端詳,這麼多年因陋就簡的日子,母親還是識貨的,就像這珍珠,再簡陋的包裝,也不能減損它絲毫的晶潤。正因如此,她感到與父親撒手人寰當年,一模一樣的心疼。
「好看是好看,妳還是留著自己戴吧,要襯珍珠不太容易呢。」母親為她戴上時,玉煙有些發窘。這幾年她感覺在生活裡快速老了,不再有精神維持身段,完美的珠玉只會揭露歲月止不住的罅隙。可是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心魂也似這珍珠,一室晦暗中存活過來的光燦。
「就是準備給妳當嫁妝的。好好收著吧。」母親如釋重負般地微笑著。
「妳自己生活費都不夠了,怎麼還捨得花這個錢呢?我總會自己存夠嫁妝的……」
玉煙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經年的困窮,傲骨,還有愛。鏡中模糊的笑臉巨大的愛,教她止不住地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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