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與母親姐妹們一起在飯店中庭喝下午茶,鋼琴的樂聲輕緩流洩,空氣中飄盪著閒散與舒適的氣味。用餐接近尾聲,我起身去端咖啡的時候,一位老婦人站在咖啡機前,身體前傾,瞇著眼睛,仔細讀著機器上面的字。她見我過來拿杯子,退讓半步,又仔細地盯著機器。我放好白色的瓷杯,按了「卡布其諾」,牛奶泡沬混著蒸氣緩緩流入杯中,接著咖啡注入,香氣浮出,一杯咖啡在一個按鈕下完美結束,簡單迅速。

如果是在我年輕的時候,也許我會對老婦人微笑後離開,捧起自己的咖啡,回到座位。因為時間寶貴,下午茶後我還得趕搭車去約會,或和朋友見面聊天,或只是去逛書店。

但是那一天,我問老婦人是否要喝咖啡,卡布其諾好嗎?她靦腆的揮著手,直說不好意思。她說平時是女兒陪著來,今天女兒忙,她和老伴自己來喝下午茶。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咖啡機,站著看半天還是搞不清楚。我將手中的咖啡遞給她,灑些肉桂粉,她直說謝謝。當我接著用第二杯時,她並沒有離開,等第二杯完成時,我想起她說和老伴一起來的,於是我捧著咖啡準備遞給她,一邊告訴她這杯是給老先生的,老婦人稱謝不迭。只是她雙手已捧著第一杯咖啡,我遲疑了一秒,對她說:「您拿得了嗎?」

沒想到身後走出一位戴著眼鏡的女士,像陣風似的,不但立刻接走我手裏的咖啡,也拿著老婦人手裏的那一杯,一邊對我說著:「我來!她坐在我隔壁桌。」那一聲「我來!」,如同一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俠。看她年紀,像我一樣,是中年婦女。就這樣,不容分說,老婦人滿臉笑意,跟著她離開。

如果是在我年輕的時候,我也許不會想著:如果這個老婦人是我的母親;或者有一天我也會像她一樣,面對一個佈滿按鍵的機器不知所措;有一天我也會一次拿不了兩杯咖啡……

***

二姐告訴我,有一天和兒子搭計程車,車上播放著對她而言極其難聽的歌曲,聲量雖然不是太大,卻也讓她的痛苦指數極速飆高。

二姐說,如果是在她年輕的時候,她定會毫不猶疑的麻煩司機將音樂關掉。但是,那一天她並沒有說任何話,到達目的地後,她對兒子說,想一想,當司機真的很辛苦,在繁忙的都會生活中衝鋒陷陣,一整天得坐在車子裏,狹窄的空間,唯一的娛樂就是音樂了,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精神安慰。我們搭計程車不過十幾分鐘……

***

十七年前,二姐在醫院生產,我去探望她。回家前想跟父母說個話,讓他們放心,便至走廊找公用電話。沒想到,電話雖然被我找到了,但只有兩支。一個電話的後面大排長龍,有老有少,甚至還有拄著拐杖的患者。另一支電話的使用者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只見她好整以暇,完全無視於有這麼多人要等用電話。她的後面沒有人排隊,可見她已經講很久了,大家都已放棄等待。這是醫院呀,可能有人正焦急的等著通知親屬或報告病情等。

我一看到這情況,火氣立刻升至燃點,我直接走到她身邊瞪著她,聽著她說些無關痛癢的事,內容不過是在和朋友聊天。她也不在乎我凶狠的目光,終於我爆發了,對著她大聲說:「小姐,妳已經長得這麼醜了,卻連一點公德心也沒有!」說完,我頭也不回,忿忿而去。

我真的是這樣說。那是在我年輕的時候。我也曾血氣方剛,想了就說,不會去考慮別人的感受。

如果是發生在現在,已步入中年的我,做了人妻人母,經歷過喪親之痛,看過身邊無數悲歡離合,我可能不會說同樣的話。我ㄧ樣會走到她的身邊,但會換個方式表達我的不滿。畢竟,她不過是涉世未深的大孩子,還不懂得體諒,更別談同理;或者,電話的另ㄧ端是她熱戀中的男友,這時候她的眼裏自然看不到別人。我會對她說:「小姐,妳長得很漂亮,希望妳能多體會別人,妳看,這麼多人在排隊,麻煩妳長話短說,謝謝。」

我想,她應該聽得進去,至少不會被我的利刺傷了心。

每天,我看到生活中有許多的不完美,報紙、新聞和廣播,點點滴滴都是黑暗在啃蝕著光明。如果是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會充滿抱怨,憤恨不平,滿臉的怒氣,用著高八度的音量罵人。但是現在,我會先静下來,想ㄧ想,該如何改變。

步入中年,是溫柔心的開始。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咖啡王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