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老太陽一定覺得,還是過去的鄉下人有情有義……
陽光曬在棉被上,濕冷的霉味很快被蒸發掉,棉花一旦曬透,略加搓揉就能夠恢復鬆軟,於一絲絲纖維之間騰挪出空隙,儲存許多溫暖和新鮮的氣味,讓人在睡夢裡都能呼吸到陽光的味道。
人何嘗不是,在緊張忙碌的生活夾縫中,能夠偷閒到燦亮的冬陽下坐臥片刻,全身的細胞同樣會重新騰挪出許多空隙,教整個人筋骨鬆弛,卸下層層盔甲。
自然界這種揮發與篩濾的過程,彷彿廚房燉煮的一鍋海鮮或羊肉爐,火候到了,腥騷味即刻被驅除,剩下的淨是佐料肉汁滲入湯頭的濃郁香味。
冬天的陽光,沒有夏天熾烈,卻比夏天有更多的味道和姿色。
田野間散發著剛犁出的新泥被細細攪碎的氣味,果園裡闖出來柑桔的清香,用蔗渣薰烤的板鴨,以及垂掛在竹竿上的香腸和臘肉,不時地衝擊人們的嗅覺。而枯黃的野草地被當作遊戲場,孩子上學時由成群的麻雀霸占著,牠們輪番發表政見,經常爭吵得像立法院,各說各話,誰也不聽誰的。白花花的菅芒不是單純的觀眾或聽眾,還學著騷人墨客邊握著筆桿,邊搖頭晃腦,想必會留下一些詩詞歌賦吧!
搶著探頭的櫻花,開始只是羞怯地冒出幾朵,很快卻像點燃的成串鞭炮,霹哩啪啦肆無忌憚地開滿一樹。這幾年,到了冬天,似乎連天地都不一樣,路面變成閃著銀灰光澤而少塵埃,遇上好天氣,特別乾淨特別藍的天空常有刻意打扮過的雲朵搔首弄姿,它們更不忘找來水塘和溪流充當鏡子映照身影。其實,這一一都是陽光的化身。
抹了鹽巴的白蘿蔔,一塊塊排著隊攤開曝曬,不消幾天立即染上陽光的顏色,從淺淺的黃到暗沉色的金。雞隻和小狗各自找個角落刨出窟窿,把身子窩在裡頭曬太陽。小貓先是賊賊的瞇著眼睛瞄來瞄去,最後索性連眼睛都閉上打起呼嚕。水溝和草叢裡的蚊蠅,在暖和的光暈下飛起來都顯得懶洋洋的,肯定還沒睡夠。任何人坐在冬陽照射的台階上,同樣會受到催眠。
小時候,住在沒有天花板的瓦房裡,瓦片之間以及木板門窗的隙縫,四處都有寒風戲耍時爭相穿梭追逐的通道。人們也只有到了這個季節,才覺得那些頑皮的麻雀把乾草塞在磚瓦隙縫做巢,並不是太討厭。
鄉下住居,冬天幾乎無所不在,宛如濕冷的空氣穿透單薄的衣褲,穿透潮潤的被褥,緊緊黏貼上肌膚。冬天在屋外田野,也在關了門窗的瓦房裡;在門窗緊閉的瓦房,也在硬梆梆的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