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狠下心就可以。)
(一點也不難。)
她口中嘟嚷著,內心叨絮瑣碎的聲音紛亂交頭接耳,念頭不時鑽出來,催眠般迷惑住她的心思,幾乎擾亂了她所有的判斷力。
一片渾沌,整個人虛耗空了。
桌上手機上下震動響著,速度跳躍極快,黑暗中形成一個斷續性的藍色光點,忽明忽暗,她盯著,直視那亮光一滅一閃之間,在她心裡強烈撞擊鼓動,有一股難以控制的衝動,猛烈地催逼她正視內心的慾望,那停在空中的手猶疑不前,站在漆黑室內的身影,像定住了,停格,完全動不了。
(去接它!)
(讓它響……)
有極其不安焦躁的聲響,一直在腦海中反覆叫陣,投射許多矛盾又極端的想像在其中,明明沒有聲音,但卻如魔音之魅,無所不在傳入她的腦,一時頭痛欲裂,突來的小腿痙孿,令她承受不住,就著一旁的沙發坐下,那麻一陣陣發上來,不在節奏裡,就是痛。
全身發麻打起冷顫,顧不得這慌,她頭一抬,猛想起手機來電。
黑裡,亮點幻滅了,她所窺伺的獵物,只剩一團黑。
微微懊悔感滲開來,她邊揉著小腿筋神情呆滯,掩不住內心一些些失望,嘴裡發出幾聲咒罵,第七通了,頻繁的來電打亂她的情緒,每次一響,心跟著手機音樂聲被揪住,一個人魂不守舍起來,陷入天人交戰的掙扎裡。
那鈴聲短而急促,接著愈拉愈長,很像破曉時的一聲長鳴,不時驚嚇她。
她把臉別過去,手摀住耳朵,在屋子裡沒有意識地跺來跺去,內心無以名狀的情緒波動著,一箭步奔上去,她拿起手機埋進棉被裡大動作地裹覆住,擔心那聲響穿透出來,索性一股腦兒,把枕頭、被子層層疊疊堆積上去,鼓鼓地像小山般。
沒聲音了,空氣中安靜得很,卡在喉頭的一口氣鬆了,她大大深呼吸了一下,不再氣急敗壞。
也要對方嚐嚐這滋味,她絕不輕易原諒他,這念頭浮上,退不了,心跳又急速起來。
彷彿站在捷運噴水池前,滿滿人潮中苦等不到人,她四處張望著不停看錶,心裡遮掩不住儘是焦躁,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高樓上的大鐘如龐然大物吞噬著她內心的無助,一旁的男男女女相偕而去,身邊換了一個個不同等待的臉孔,她仍忤在原地不見男友人影。
周圍一些奇怪的眼光匯聚過來,一名衣著邋遢的遊民老遠瞅著她,猥瑣眼神裡嘴角帶笑,一種極不舒服的被凝視,令她厭惡極了,轉過身想吐的感覺一湧上,憤怒油然而生,她撥起對方手機號碼,火大鬱悶的情緒想找到渲洩的出口。
(您撥的電話現在沒有回應……)
迴力球打著牆,沒有回應,消不了氣,一方仍彈力十足。
關機中。
她氣結又不解,右手猛力按著重撥鍵,手機埋在髮絲中,眼神不自覺流露怒意,殺氣騰騰,她豎起耳朵整肅了心情,寒氣從口中进發而出,就要崩潰。
(您撥的電話現在沒有回應……)
電話那一頭清楚回聲,格式化,但很有現實感。
沒有回應…沒有回應…,嗡嗡聲響和周圍人潮的吵雜溶在一塊,聲源明明很遠,但耳膜就是忽地震聲軋響,大小遠近都分不清了,她腦袋就是空空的,說不上自己處在何種境地,身子都僵住了。
男人爽約消失,一下子像人間蒸發,她一籌莫展,心思彷如遊魂。
遊民不知何時湊過來,在她身邊磨磳著,露骨的眼睛大剌剌地攫住她的視線,她猛回神心一驚,胃裡迅速翻攪過一遍,強忍住酸味湧上的口水往前跨去,作勢朝那落魄遊民一瞪,整個人兇悍無懼的氣勢,當真使他落荒而逃。
像免除了一場危機,強自佯裝的鎮定讓她心虛不已,癱坐在一旁泥造碎石的圓形池畔又累又餓,她不死心再撥起手機。
(您撥的電話現在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撥。)
無解的回聲耳際頻頻作響,這下子,她的疑慮從憤怒轉而變成一種擔心,漫無邊際擴散開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他從未無故關機?千百種的念頭一直湧現,她感到些許的不安,似乎有小蟲在心底頭鑽啊鑽啃蝕著,她孩提時的習慣又犯了,一慌張時不自覺摳起指甲,光禿的指緣顯現了她某些潛在的敏感神經質,整個人緊張不已。
找不到人,歇斯底里逐漸發酵,她胡思亂想一個晚上,被放鴿子的不甘心,隱約帶著不小火氣,對方動向完全沒有任何一通電話交待,她氣炸了,夜裡她思緒愈加活躍起來,咖啡因使她精神過於亢奮無法放鬆,像瘋了般雀躍。
她翻著書,眼前的字卻一一浮上來愈散愈模糊,視線已無法聚焦。臆測質疑已凌駕心底的惱怒,攪亂夜半的平靜,終於,她管不住自己的意志,按下手機一個個數字鍵,漆黑之下微亮的號碼,她逐而覆誦再三確認,姿態慢且慎重,擴音撥出。
心跳之緩屏住呼吸,她等待一個不知名的答案。
(您撥的電話現在沒有回應……)
(您撥的電話現在沒有回應……)
(請稍後再撥。)
電話筒傳來音頻低低的回應,彷彿跳針般不斷重複,她表情冷淡靜靜地聽著,一點也不意外。
是銷聲匿跡了。
很似一種儀式的完成,她死心了,撐了整晚彈力疲乏,力氣用盡極累,昏沈間她在沙發上緩緩睡著了。
側身反覆之中,她睡得並不安穩,只覺得自己恐慌焦急來回翻找,在房間裡裡外外走來走去,她哭著喊叫媽媽,白色布熊跑那裡去了?屋子裡空無一人,她失控的哭聲和著無來由沈沈的失落感,聲嘶力竭穿透開來,尖利過猛突然啞了,她驚呼失聲,人便昏過去了。
額頭滿滿是汗,夢驚醒她倏地坐起來。想起來從小陪伴在身旁的布偶熊,幾經縫縫補補已破爛不堪,她常一手抱著它在屋裡閒晃,有一天醒來,發現布熊不見了,她又急又驚放聲大哭,媽媽一急拎抱起她朝陽台走去,遠瞧小白熊溼溼地被晾掛在竿上,水一滴滴落在地面,她笑了,歪扭的白牙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這一個畫面變成潛意識,和現實感虛幻交疊,偶或躲藏,反映出她對失落的不安。失去最喜愛的布布熊,和愛人失聯這兩件事,某些恐懼程度相彷,她改不了這習性,遺失的悵然感。
黑夜裡手機聲乍響,再度驚嚇了她,像一長串的破折號,斷斷續續折磨著她的耳朵和情緒,她略帶猶豫將手機拿近,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廉,心猛跳了一下。
按捺住整晚內心的疑問,她強自冷靜著不去接手機。
(絕對不能心軟。)
懲罰,同等的懲罰,在這一刻要他嚐到這滋味。她一起身,精神都來了,來電鈴聲轉換成靜音震動,她俯身在床上,凝視那手機藍光兀自在夜晚裡solo,心裡一絲掙扎,一點複雜,在那微微的亮點,找到了報復的出口。
一切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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