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劃過手指,不經意滲出血絲,淡淡細細的一條,只有輕壓時稍微看得出一點點痕跡,痛在瞬間一兩秒滑過去,不期然的刺痛,像突來的懸疑冷不防一楞,還來不及意識,就過了。

痛很短,但太清楚。

不停地撫弄左手食指尖,你始終嘀咕著,心裡惦記這微不足道的痛,專心端視比線般還微渺的劃痕,然後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呼起來。

「明明就很痛,一下子就看不見了…」

你把手遞過來,表情恨恨地,不解紙刀似劃過的一痕,再細看,就像在極短時間中癒合,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但按壓時,還是微微的痛。」情緒被激上來,你顯然不想善了, 喋喋不休。

安靜的圖書館裡,人少少地散坐在各處,你話語不斷引來一些眼神的側目,無視於外在目光的挑釁,只一逕自顧自講起話,絲毫不在意他人偶或的斜睨。

大剌剌地喳呼,一點也不像你平常的低調。

「你看,你看。」上半身往前一趴,幾乎要攀過一半褐色長桌,動作很大,你硬是用指甲擠壓出痛的部位,張揚地揮動手,你對我的無感煩躁起來,「哎,你很冷血吔,一點都不關心同學…」

聲響細瑣引發不小騷動,感受到四方目光尖銳如箭,擔心被眾人怒氣波及,我從書本裡抬頭,暗示你噤聲不語,你先是一楞,接著被我冷冷的眼神嚇到,隨即縮回身子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無聲悄寂,空間裡再度回復了安靜的氣息,偶而聽到書本翻閱的啪嚓聲,燠熱的夏天,天花板的風扇緩速轉動,熱風襲上奄奄一息,氣氛沈悶極了。過久的專注,眼睛有些疲累,闔上書,這才意識到肩膀的僵硬酸痛,我伸起懶腰,眼一瞄,發現你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清湯掛麵的黑髮埋覆在白色上衣制服裡散亂披著,一種青春的蒼白,像浮光低低悄悄掠過。

我拍拍你的肩,手一伸過去,卻發現你肩膀上下聳立抽動著,我一嚇,走近你的座位俯身,一靠近,聽見你輕微啜泣聲,剎那間我以為耳朵聽錯了,忍不住在旁蹲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口氣很卑微,彷彿來自雲朵裡的嘆息,輕極了。

我對自己的忽略有嚴重的愧疚感,一時之間沒有顧及你的情緒,我是慌了。輕撫你的頭,口中重複贅述著,「什麼事?什麼事…」你終於緩緩抬起頭,雙眼儘是淚痕在臉上糊成一片,哀哀無聲。

下雨了,情緒氾濫,如汪洋,我分不清楚這哀傷來自何方。

「就是很痛,說不清痛的程度,沒完沒了。」你講起話無來由,我一頭霧水,但不敢隨便搭話,深怕觸動你的任何死穴,再陷混亂之中。

但心中的確苦惱著,只是白紙不經意劃過的疼痛,我曾有過那樣的經驗,充其量如蚊子叮咬一下的啄刺,那有如此濤天巨浪的疼,一直過不去?

我幾乎是混沌不知所以,悶夏裡天花扇葉作響,旋轉反複龍鍾老態,吹拂在臉上熱風熱氣熱上火,你的歇斯底理令人不解,我愣在一旁,手腳不聽使喚,莫名煩燥,一陣慌。

你彷彿失控,開始抽搐哭泣,淚滴滴答答胡亂落下,止不了,白色制服些許溼了,變得一點點透明,幾綹髮絲扭曲纏住你的臉頰,整個人看來有點糟。我索性拉起你往圖書館外跑,已顧不得所有人的目光焦點投射,這無以名狀的困境使我有一種奇怪的難堪,很生疏,不知如何應付。

坐在圖書館外偏僻的樓梯邊,蟬聲爽氣響亮,你冷靜一些了,我稍微鬆了口氣,折騰了一下午,樹梢搖晃下一股涼風吹來,讓人心口不再如此悶鬱,我忍住好奇看著你。

「到底怎麼了?」

你眼眉低低的,一隻手扶著下巴,聲音有些哽咽,「他和我分手了,一點點痛,但很刺,又說不上那邊痛,就覺得心上有一根細小的軟刺埋住,難受。」

有真相了。

我沒有說話,沈默裡,只聽見一陣又一陣的蟬鳴,在高中的那年夏天裡叫得震聲軋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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