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二手書店,像腳邊的黑狗般低調梭巡在窄仄的通道。

該如何找起呢?需不需要詢問櫃檯那位埋頭似乎正在閱讀一本精采小說的女店員?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妳的表情灰槁如千年的木乃伊,細弱的雙手拖著兩個大大的手提袋,把我過去送給妳的禮物從袋子裡一件一件拿出來。我瞠目結舌,驚懼已過而立之年的我們處理感情竟如小孩辦家家酒。

首先是一個大背包,你奮力刷洗過的,雖然乾乾淨淨卻仍看得出使用多時的蒼痕。而後是幾件物美價廉的衣裳,是相戀之初我跑遍大台北到處為妳尋覓的耶誕節、西洋情人節、中國情人節、生日會……禮物。接著,是一串我公差泰國採訪時所買的紅寶石項鍊,我還記得那位打包禮物的小姐臉上的粉抹得濃厚,神似曼谷行人地下道攔下路人拍照的人妖。

從第二個袋子翻出的那幾本書,都是幾位妳極喜愛的作家作品。妳總愛在我耳際嘟噥嘟噥,像是把他們的文字嚼爛吞下後嗝出氣來。最後是狗狗的香水洗髮精、牛皮骨頭,還有一打未開封的全新狗罐頭……。

我瀕臨崩潰,心如刀割般收下被妳打包退還的愛戀,騎上摩托車揚長離去。我有自己當下必須處理的情緒,已經顧不得妳,也無法再回首舊日的情誼。

之後,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那兩袋東西送人或資源回收,內頁留有妳橫眉批的書籍全寄去了二手書店。就這樣,我們透過一種決絕的儀式把兩人攜手的過去從內心清除得一乾二淨。

多年之後,我彷彿心血來潮地想起妳,身邊卻沒有一樣可資紀念或陷溺回憶的物品。於是我步履鬼祟地獨自來到這家書店,企圖拉開時光的帷幕,對往日歡樂進行最私密的窺探。

然而,那些作家不愧是妳說的文學大師,當年寄來的書籍連一本也沒留在架上。我若有所失地在兩條黑狗的護送下步出那道色雕斑剝的書店木門。看來,關於妳讀詩時的嬌嗔、下筆時的慧黠,所有一切一切妳曾出現在我生命中的畫面,只能靠我這不時被妳數落的大腦牢牢記住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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